第13章 责罚

杨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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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半年在火房烧水煮茶做惯了,现在被提调到老太太跟前伺候,吃穿用度一律上升了好几个档次,檀柔受宠若惊,再看曹妈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打好了算盘。檀柔实在佩服曹妈妈的深谋远虑,老太太虽年迈但身体尚可,本就没有多少麻烦事,跟前伺候的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个个过得比府里的小姐还滋润。领的银子多活又少,这样的肥差没有门道是顶不上的。

    檀柔跟了老太太后,只见过茗筝一面,五月初六茗筝就从郑国公府里被抬了出去。虽然嫁过去不是正室,但也是官宦人家,且背后又有老太太撑腰,场面算是丫鬟里面最风光的一个,老太太念在她服侍了七年多的份上陪了一份不薄的嫁妆,贺氏与几房姨娘也见机补贴了点嫁妆钱,排场已经比之小家碧玉轰动的多。

    茗筝一走,檀柔的活才开始多了起来,晚间要开始与宿苑轮流睡在老太太房里的榻上,随时听候老太太的吩咐。

    张妈妈与曹妈妈年纪大了,守夜的事自然归年轻人管,宿苑的身份近似老太太的养孙女,是老太太亲自挑的丫头,养在身边已经十三年,在郑府的地位并不比两个庶出的小姐低,就连贺氏见了她都要心肝宝贝地哄着。

    檀柔初见她时,宿苑着月白莲花褶罗裙,上身披着海棠红的轻纱,颈带金项圈,一把玉锁穿在其间,头上扶着一朵新鲜的木槿,乌黑的鬓发映得花格外娇艳,洁白纤长的手指上分左右带着两个宝石戒指,眉目间有几分老太太身上的英气,举止落落大方,就是比正派的公侯之女都不输分毫。

    宿苑心高气傲,与茗筝在老太太跟前十余年姐妹一场,现如今檀柔被提调上来顶了茗筝原来的位置,心里不甚滋味,又看老太太不知怎么与檀柔分外亲近,这几日冷落了自己,做什么都摆着脸色。

    四桔帮檀柔收拾东西去老太太房里,想起白日宿苑的冷淡嘴脸,细心嘱咐道:“姐姐你过去万事谨慎,老太太虽然好说话,但宿苑可不是个吃素的主,平日里仗着老太太的宠爱没少恃宠生娇,老太太又疼她,有什么千万不要与她当面起冲突。”言毕眼里又露出几分不屑:“我看她这几日是嘴皮子痒的很,非得找人来撒撒火。”

    檀柔一笑了之:“那你瞧着我就是个吃素的主?”寄人篱下虽然姿态要放低,但她还不至于假高尚到任人欺负。

    四桔驳道:“我看你素日就不言不语,怕你吃了亏还自己吞黄连。”

    檀柔道:“知道了,再说我哪里是不言不语,只不过忌讳说多错多,反倒是你嘴皮子不饶人要处处谨慎。”

    二人辩了一路,到了老太太房门前才噤声做出恭敬的模样。

    进去时,老太太身边只有曹妈妈,老太太不知怎么好像是哭过了一场,曹妈妈在旁边手里捏着帕子,眼圈也是红红的。

    老太太见檀柔来了,收起泪眼,借着明晃晃的烛光,分外慈爱地对她招了招手,柔声哽咽道:“好孩子,快过来这里。”

    檀柔见状明白过来是曹妈妈把从迟的事跟老太太说了,于是做出乖巧的模样走到老太太跟前福了福身子。

    “你坐我身边来。”老太太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牵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仔细地端详起檀柔:“今年多大了?”

    檀柔顺眉微微垂首道:“十六了。”

    “……十六了。”老太太若有所思道,“好、好,日后你就跟着我,你师傅当年也是跟在我身边,一晃眼都几十年了,白驹过隙真好似就是昨日。”

    檀柔之前并不知道从迟在侍奉老太后之前另有主子,直到遇见曹妈妈的那天才从二人的言语间知道郑老太太是从迟的旧主。后来从迟就留书走了,自然也就没工夫跟她解释他和郑老太太之前有什么因缘。不过现在看来,老太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应该是个好相与的。

    分析完在郑国公府位高权重的郑老太太与自己并没有什么敌意,反倒很是亲厚,檀柔也与她亲近起来:“老祖宗福泽深厚,能侍奉在老祖宗跟前是奴婢的福分。”这句话显得有些客套,但檀柔之后的一句就彻底消除了与老太太的隔阂:“我与师傅情如爷孙,说句僭越的话,师傅现在不在我眼前,老祖宗与曹妈妈就是我的亲长辈,我怎么也要拿出所有的用心来孝顺长辈的。”

    这番话哄得老太太与曹妈妈又是一场潸然涕下,老太太满口直道:“好、好,你有这份心我老太婆自然不会委屈了你,从迟养了个好丫头啊。”

    檀柔偷偷暗笑,从迟教她的可都是坏法子,这么多年没把她养成狼心狗肺就不错了,真不知道她自己是用什么样的惊人毅力才没被从迟诱导成棵歪苗子。郑国公府水深,可不像在京城宅子里那么简单,这里处处都是主子,命背的要是碰上个像五姨娘的主子,想四肢健全出郑府都是难事,想到此檀柔不禁同情起薄翠,同是为奴为婢,也有高低幸与不幸。

    长远保身之计,唯有打通了老太太这一关,哄得老太太日日笑容满面自己才有好日子过,如今照老太太的反应看来,想必不是难事。

    檀柔想想郑府一码子乌七八糟的厉害关系,简直头疼。回头又想起从迟那个臭老头,好端端的做什么放她自己留在如狼似虎的侯门宅院里,虽然衣食无忧,可外面清苦却自由,凡事自己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以前她总是渴盼有朝一日不再为钱财发愁,可现在做到了,却是身陷囹圄的境地,做什么都不能随心随意,处处还需看人眼色行事。也许只有经历过后才懂得什么是真痛快,世间安得双全法,有了鱼熊掌就不可再兼得。

    而且她看府里的人大多也不是真心笑得出来,曲意逢迎、献谄献媚,这么一通看下来,郑国公府里活得最潇洒也最有本钱痛快的竟只有郑行一人,放浪不羁,生性狂野,饮酒踏马,颇有几分江湖游侠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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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梦,第二日天蒙蒙亮,就有人进来服侍老太太起身。由于老太太昨晚哭了一场身乏,整个晚上睡得沉,并没有起夜,檀柔下了夜值后并不觉得累,也就混在几个丫头里面忙前忙后。老太太看在眼里更是欣赏她勤快利索。

    昨夜郑佺睡在贺氏的房里,夫妻二人比肩同行到维诘园给老太太问安。郑佺一到,见几个姨娘里面只来了周氏,刚好四房五房的人来传报称林氏与秦氏抱病不适不能来请安了,郑佺当着众人的面大力拍了下桌子,震得茶水都飞溅了出来。

    “都是什么德行,昨日还在暖阁里头吃酒作乐,今天来给母亲请安就病了,滚回去告诉那两个,若是今日不来今后这维诘园大不可不必再来了。”郑佺气得浑身发抖,就算自己再怎么宠两个妾,但对老太太还是十二万个尊重。

    众人鸦雀无声,只有老太太泰然地掀了茶盖饮了一口。要是放在往日老太太也只愿家宅安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前几日秦氏在佛家之地公然冲撞,老太太心中厌恶,现在儿子郑佺肯拿出架子治一治也算是正了家风。

    未过多久,林氏与秦氏就行色匆匆地赶来维诘园,林氏明显是刚从床上起来,连妆容都未精心描画,秦氏比她稍好些,穿戴还算整齐。

    林氏笑容明艳,并不以此为羞,对着一身华服的秦氏先声夺人:“妹妹这身打扮好生艳丽,难道不知老太太清早吃斋念佛么?”这口气说的好像她淡妆惨面很有道理似的。

    秦氏白了她一眼,懒得与她争口舌之快,就盈盈地朝老太太拜了一拜:“儿媳今晨多有不适,给母亲请安晚了,母亲海涵,自是不会与妾身计较。”

    对于秦氏认错的态度,郑佺算是满意,再见她穿得娇媚,场合虽有不当之处,但眉眼低顺楚楚可怜,一张樱桃红唇半抿半合,更是教人心生怜惜。林氏见郑佺的脸色缓了下来,再看他一动不动盯着秦氏看,自己蓬头垢面先天失利,不敢再造次,请示了老太太也就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与贺氏闲聊。

    郑行彻夜未归,估摸着时辰回来赶着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见他风尘满面,眼下有青乌的痕迹,心疼他睡不够起早给自己请安,于是没怎么追究他昨夜没回来的事。

    “你昨夜又去哪里混了,还嫌上次的教训不够?”郑佺看见儿子日日花天酒地,恨铁不成钢。上回李闻失手打死人本是要判死刑,但后来李府也是去了好多银子才把人保下来的。

    贺氏替郑佺顺背,劝道:“好了好了,老爷仔细身子别气坏了,儿子有什么不是我来教训。”

    郑佺愤怒地把贺氏推开:“你教?你拿什么教!他这一身的毛病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贺氏在这档口自知理亏也就蔫了吧唧地坐着不再帮郑行说话,免得自讨没趣。

    郑佺看着依旧吊儿郎当的郑行,心火陡然蹿了好几个高度,大手一挥,勒令道:“今日起就让少爷搬到维诘园来与老太太作伴,让他好好尽尽孝道,就是陪着老太太念经也好过读甚子狗屁歪门邪道的书,没的日日出去为非作歹给我惹不痛快。全府上下,但凡是放他出府门的,一律落了奴籍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