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青梅和竹马

风霁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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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香木雕的海棠缠枝六扇座屏上,东柳先生的一幅《山居图》连绵幽致,蒙蒙笔墨勾画出山雨空暝的河水川泽,观之即叫人心胸畅达。

    只是门窗紧闭,龙涎香的霸道气味也压不住浓浓的药味儿,屋子里闷成一团,姜蘅坐在屏风后窄小的纱橱中,一双素手时而紧攥,时而放松,面上的神色,亦是忽明忽暗悲喜不定。

    这样纠结了一会儿,外间忽而一阵响动,浅浅的开门声引出浅浅脚步,混在一处,正有两个人走进了殿中。

    姜蘅的拳头,一瞬间攥得死紧。

    光是听着那稳健端方的脚步声,心便无端静了下来,只是没一会儿,姜蘅的脸便从颊边一路红到了脖子根,外头门扉又是一声轻响,屋子里响起了簌簌的锦缎摩挲之声。

    紧接着,是一阵轻咳。

    姜蘅觉得悬在嗓子眼的心都要跳了出来,终于听到父皇虚弱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元柏,你这样闷着,朕会以为你不愿意娶朕的蘅儿呢。”

    姜蘅一惊,脸颊又羞红了几分,再坐不住急急站了起来,刚想去推屏风,却又想起了先前父皇的交待,手下一滞,天子又说了话。

    “怎么?同蘅儿闹别扭了?”天子浅浅一咳,话中的调侃消去几分,带出了长辈的威势,“蘅儿自幼为朕娇惯坏了,脾气不好,性子却是最单纯良善的,望你日后……莫要同她太过计较,让着她些才是。”

    姜蘅死死攥着衣袖,已经分不清是脸颊烧些还是心中的羞涩更烫人些,只是孟元柏……一直都没有说话,叫她无端地忐忑起来。

    “元柏,你自幼随侍太子,与蘅儿青梅竹马,朕将朕最疼爱的小公主许配给你,你可能护她一辈子安好无虞?”

    孟元柏还是没有说话。

    姜蘅忐忑的心一忽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险些忘了,孟元柏还是没有说话。

    “元柏?”天子的声音,一瞬间冰凉下来。

    姜蘅瞧不见前头光景,不知道心上人是怎么一番应对,心急火燎地搭了屏风正要跑出去,却突然听到外头重重的一声闷响,惊得她顿住了脚步。

    自幼长在宫中,她自然能听出那一声闷响,是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

    他要答应了!

    心中的欢喜尚未蔓延到唇角,孟元柏的话,却像三九天的冰水一般当头浇了姜蘅一个激灵——

    “某……怀志仕之心,不敢尚主。”

    姜蘅扒着屏风的手一忽便垂了下来,脸色苍白地愣在原地,脑袋里只剩下了那寡淡凉薄的几个字。

    元柏说过,要在公主府中的银安殿后植一片桃林,春日赏花,夏日结果,秋日还能拾了枯枝来辟邪……

    元柏还说,玉门大漠孤烟景趣辽阔,要带着她去看玉门的大雁落日,要带她去父母的坟前上一炷香……

    元柏还说过,待他们儿孙绕膝满头白发,他便是她的拐杖……

    可现在!

    他一句志仕之心,轻描淡写地切断了过往所有的情意!

    一腔愤懑自心中蒸腾而起,姜蘅抬脚踹翻了眼前雕工精致的屏风,愣愣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寝殿,忽而有些迷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孟元柏呢?他不是刚刚还在说话,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蘅儿,到父皇这儿来……”

    父皇?

    姜蘅有些愣怔地回过神来,看着床榻间身躯单薄面色苍白的父皇,眼泪措不及防地便砸了下来。

    “蘅儿,莫哭莫哭……”天子温柔慈爱地抚着小女儿柔软的发髻,“朕的小公主,一定会有更好的男人来匹配。”

    “真的么?”姜蘅抬起朦胧的泪眼,哽咽着问道:“可是父皇,那个更好的男人……他在哪儿呢?”

    天子忽而一笑,“在那儿……”姜蘅偏头去看,可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诧异回身,却瞧见父皇瘦弱的身形一点点的变淡消散,她仓皇的伸手去抓,惊慌失措地哭喊着,入手却皆是虚无……

    “父皇!父皇!”

    夜很静,沈廷翰却没有睡。

    他靠在床畔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听到身旁的姜蘅一叠声惊呼,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濡湿了半边枕头,忙伸手去抓她胡乱挥舞的手,轻声唤她,“阿蘅!醒醒,阿蘅?”

    姜蘅猛然间抓到了一处实物,心满意足地静下心来,在梦境与现实中逡巡片刻,忽而有些绝望地睁开了眼睛,木讷地看向近在眼前的沈廷翰,忽而便想起了梦中的情形,呐呐伸手碰了碰沈廷翰的脸颊,却被他霸道地捉住按在了脸上。

    “做恶梦了么?”

    姜蘅略一沉思,却摇了摇头。

    “难道是美梦?”他伸手拭起姜蘅眼角的一滴泪珠,递到她眼前,“什么样的美梦,惹得我的小公主喜极而泣呢?”

    姜蘅尴尬地别过了脸,没有说话,脸颊却微微泛起了红。

    沈廷翰也不迫她,收回了手,顺势在她红彤彤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坐直了身子,待姜蘅别扭地回头来看他,习惯性地微微勾唇,“十九年前,玉门城变,孟家满门被屠,只有当时往外家探亲的小少爷侥幸存活,太后娘娘怜悯亲兄一家苦难孟家唯一血脉无人照看,便将八岁的孟元柏接进上京,安置在太子身边随侍。直到三年前,先帝驾崩前夕,孟元柏领将名往西北戍守玉门,做了定西大将军手下的一员将军。”

    姜蘅僵硬地抽回了被沈廷翰握着的手,像看陌生人一般拘谨地望着他,下意识地往床里挪了挪。

    沈廷翰无谓地继续笑着,“三年前,孟将军赴西北的旨意出来前,阖宫上下,都知道太后娘娘的侄子和彤雅公主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只是忽然传出了孟将军从军的消息后,这消息一夜之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接着,便是先帝驾崩,举国大丧,宋国皇子来求亲,彤雅长公主酗酒排忧,待三月孝期过去,彤雅长公主便因为在满庭芳中同人抢一个小倌纵使仆人大打出手,闹到了京兆尹的门前,自此,彤雅长公主风|流之名,冠盖京华,朝中但凡有些姿色的权贵子弟,莫敢亲近。”

    听沈廷翰将往事一一道来,姜蘅先是怒,再是惊,最后恼火得无以复加,习惯性地扬起了胳膊。

    只不过,瞧着沈廷翰那张俊美的脸上无赖的表情,她僵了一僵,却不怎么打得下去。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沈廷翰忽然倾身而下,将她整个人往后一压,将她双手桎梏在头顶,极其暧|昧地将她压在了床|上,不经意间,带落了妃色蛟绡帐子,隔绝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一盏烛火,朦胧一片。

    “我吃醋了,你却要打我,这应当算是恼羞成怒的表现吧?”沈廷翰皱着眉头,呼吸喷薄在姜蘅颊边,极其暧|昧,“难道你不应该自惭形秽地来想一想怎么补偿我,不叫我生气么?或者说……其实阿蘅你心里,始终还是惦记着那个青梅竹马的孟元柏?”沈廷翰的手指,直直地戳在姜蘅心窝,面上的笑容也一扫而光。

    姜蘅心底原本满满的气势,在沈廷翰这样咄咄逼人的话语和注视下,一点一点,终于化作了理亏的愧疚。

    “我没有!”她别过脸颊,抬脚便要踢沈廷翰。

    哪知沈廷翰忽而拥着她侧身一翻,变成了她趴在他怀中的姿势。

    “那殿下为何要打我呢?”沈廷翰挑着眉,十分的无赖。

    姜蘅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将手从他掌中挣脱,恼火地跳下床榻,警惕地退后了两步,才道:“本宫给你定的规矩,看来你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以下犯上,你做起来倒是越发地顺手了。”

    沈廷翰无谓地拢了拢衣裳,坐直了身子,“这是奉了太后的旨意,若不以下犯上,如何能叫太后快些抱上外孙呢?”

    “你!”姜蘅恼火地瞪他一眼,心中羞恼交杂,倒是将适才那个不怎么愉快的梦境忘在了脑后,想起了这些天俩人间矛盾的源头来,“你把本宫的过往调查的一清二楚,那你的呢?你那个嫁了人的妹妹,为何会进了我皇兄的昭阳殿!”

    沈廷翰瞪大了眼睛,忽然嗤笑出声,长长地舒了口气,“呵,我还当殿下你神通广大给我编造出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青梅竹马来,没想到,问的却是这个。”瞧见姜蘅急红了脸,忙端正了神色,“身为一代才子,沈某的过往还是十分清白的。昭阳殿的事儿,既然皇上都告诉了你,那我这边再替他们瞒着,也没多大意思,你亲我一口,为夫我便告诉你。”

    “沈廷翰!”姜蘅恼火地撩开了纱帐,因为这个撩帐子的动作胳膊慢了一步,被沈廷翰捉住手腕,顺势往前一带,嘴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腆过来的脸上。

    没等她站稳,沈廷翰已然自得地说起了话,“看在你这般听话的份儿上,为夫勉为其难,便将此事告诉你吧。”

    姜蘅恼火的想要挣脱。

    沈廷翰将眼眸一瞪,揽着她坐在怀中,“怎么,殿下不想听么?”

    姜蘅犹豫了一下,伸手不着痕迹地在沈廷翰腰上狠狠一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沈家的三姑娘沈晴雪,是沈廷翰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兄妹俩为父守孝三年,至乾德三年初孝满,沈夫人便急急忙忙替沈晴雪张罗了婚事。婚事是两家早些年就定下了的,梧州宁远侯卫家的长子,沈廷翰不愿意这门亲事,刚好沈家大房长子沈廷烨回京述职,他便将送嫁的差事丢给了他,又回了父亲坟前的青庐中去。哪知道,沈廷烨送嫁途中,忽然来了军情,他为皇命所迫,只得留下几个侍卫,又差人回上京报信,便先回了玉门边关。

    原本以为,离梧州不过两天的路,沈晴雪进了梧州再等候沈家人来行礼也就算了,哪里想到,便是这短短两日的路程,偏偏还出了差错。

    沈晴雪遇了伏击,被山贼掳走,侍卫全数被杀,从人们又死忠地逃到梧州,求卫家人去救,那宁远侯却推三阻四,隔了五六天才派人去救,救回了沈晴雪,也不提婚事,便将她安置在卫家的一处别院中,卫家大公子就去瞧了一次,便再没瞧过。沈晴雪从卫家的下人口中得知,卫家嫌弃她没了名节,已经不愿意要她这个媳妇了。

    当时身边只有一个老仆的沈晴雪,只想着自己清白一身,见了卫公子自然能说明白,便叫老仆收买了门子,偷偷跑出别院想要去宁远侯府上找,哪知在宁远侯府外,却被人打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在上京郊外的一处破庙中。她不愿回家拖累家人,也知道她这样一失踪,不贞的名节已经落实,跟卫家再没什么好说的,便偷偷溜回了上京,打听到卫家曾送了平安信给母亲,家中并不知道她的事,便索性又离开了上京。

    沈家三姑娘,自幼为沈老丞相教养的掌上明珠,礼义廉耻、琴棋书画熟读在心,况且,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睡,她那时觉得,等过些年,卫家人肯定会说她死了,全了她的名声,不至于令家人蒙羞。

    就是这么阴差阳错的一根筋想法,她在郊外同乞人混在一处时,才明白从前学的那些东西,在老百姓的日子里,一点用都没有。

    沈晴雪遇见皇上,是标准的英雄救美。

    她被乞们欺负从悬崖上掉进了河水中,阴差阳错又被冲到了天子的马前,皇上将她救起,先是好奇,再是惊叹,后来相处之下,便化作了浓浓的感情,不顾礼法,强行将她带回了宫中,藏在了昭阳殿里。

    沈晴雪答应天子留下,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叫沈家人知道她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