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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自己是个药郎,前几日有一名锦衣男子带她来寻医,他看她伤得重又中了毒,本是不敢收治的,可那男子瞧着面善实则不好说话,给的钱足够买下他这条命来,要他好生照顾着她,不得让人死了,更不能放她离开。
谢安歌摸过他的手,拇指上没有陆无归常戴的翡翠扳指,骨节处也没有练武形成的茧子,再探脉门,未发觉有真气流动,应是个不会武功的人。
她将剑放下,缓缓问道:“那个人……可在这里么?”
药郎在她掌心里写下个“否”
字,而后想了想,又添上了“十日归”
。
“我昏睡了几日?”
手掌心传来的触感让谢安歌有些不适应,可眼下别无他法,只好强自忍耐,当她得知自己昏迷了整整三天,当即心下一凛,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谢安歌又抱剑躺下睡了一阵,等她再次醒来,屋里变得寒凉了许多,想是入了夜,她在床上摸索一阵,找到叠放好的衣物,花了会工夫才勉强穿整齐了,随即下了病榻,发现腿脚还有些软麻乏力,但好歹是能动弹了。
药郎不在屋里,这让谢安歌安心了一些,她以剑点地支撑行走,伸手在前摸索试探,好不容易推开了房门,忽觉脚下一绊,原是这屋的门槛做得高,今时不比往日,她狼狈地摔了下去,只来得及抬手护脸,小臂和膝盖同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恐怕摔破了皮。
这一摔,本就难辨方向的谢安歌愈发分不出东南西北了,她伏在地上缓了片刻才撑起身来,忽有一双手从旁侧伸来,稳稳扶住了她。
霎时,谢安歌浑身紧绷,手里的剑险些刺了出去,好在她很快闻到了那股药味,于是开口道:“大夫?”
药郎说他就住在旁边的药房里,有什么事喊一声便可听见,谢安歌向他道谢,却是不置可否,任药郎引着她走了几步,在一张小桌旁坐下,谢安歌感受着拂面微风,手摸到了桌面上的几片落叶,脑中顿时勾勒出了这间小院的大致布局——左右共两间屋子,院中一棵银杏树,树下摆了木桌木凳,角落里有晒药材的簸箩架子,她还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小盆,里面不知种的花还是草药。
平平无奇的医家小院。
谢安歌睁着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从药郎手里接过了粥碗,这人倒也心细如发,知道她不便使筷子,将菜和肉都剁细了加进粥里,仔细品味还能尝出蛋香。
她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虽是清醒了也很少说话,药郎给她饮食她便吃用,端来汤药她也不推拒,除了梳洗起居全由自己经手,其他时候几乎不对药郎的做法有所异议,而这药郎也很知礼数,不知是畏惧陆无归的威胁,还是不愿押上身家性命招惹江湖人,总之是没有趁人之危,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三天。
第七日,谢安歌早早就醒了,她穿戴好衣物,拿上自己的剑摸到隔壁门前,等药郎开了门,她也不进去,直言道:“大夫,多谢你这几日悉心照料的恩情,我现在必须得走了,劝你收拾东西到别处暂避风头,过了这阵子再回来。”
药郎一惊,连忙在她手掌心里写字,说她不能离开、身子也没好云云,谢安歌耐心等他写完了,才继续道:“实不相瞒,那个送我过来的男子同我有恩怨,他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不会放过他,只是如今我伤势未愈,不便与他对上,更不可留下来等他发落……大夫,你于我有恩,我若是大难不死,日后必有报答,故不愿连累到你,可你要是阻我去路,我就算没了眼睛和耳朵,手里还有剑在。”
她言辞恳切,态度却是坚定无比,药郎知道自己强留不住她,只得叹息一声,在她手心里写道:“既如此,我就随你去吧。”
他说自己自幼无父母手足,至今没有娶妻生子,若离了这里实无亲朋好友可投奔栖身,也不放心她一个目盲耳聋的女子独自在外颠沛,她既然有去处,他就送她过去,等她身上的余毒清了,自然能恢复视物听声,那时他再回来,想也过了风头。
谢安歌犹豫了一阵,答应下来。
药郎很快收拾好行囊,雇了辆马车带她上路,谢安歌自是要回师门去的,马车便一路向东。
这段路程很长,谢安歌大多时候都待在车厢里,药郎就隔着一扇车门与她作伴,她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能从一顿不落的饮食和汤药里尝出他的细致用心,后来药郎实在耐不住这样麻烦的沟通方式,他用木块做了些常用的字,拿一个盒子装好了,每每要与她说话,就从盒子里挑出字来按顺序排列好,谢安歌挨个触摸过去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再给出相应的回答,虽比不得口述耳闻那般方便,但也好过了许多。
可惜那一盒耗费了药郎不少心血的木块字没能在谢安歌手里保留多久,他们渡河时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乌篷船被河浪掀翻了,药郎及时抓住了她,两人抱着一块浮木艰难地划回了岸边,却丢失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了那盒木块字,药郎甚觉可惜,想给她再做一盒,谢安歌则道:“不必这样麻烦,算算时间和路程,再过几天就该到东山之岭了。”
一路同行数十日,她早已将自己的身份来历告诉了他,药郎虽不是江湖人,但也听说过望舒门的鼎鼎大名,为此叹过几回气,问她的师门既然这样强大,怎么派她一个小女子出远门办事,还惹上了难缠的仇家?
对此,谢安歌倒没有怨怼之心,她是门派首徒,凡事只有为人先而无落人后的,师门虽在江湖上盛名不衰,但没有谁能做到面面周全,自己在外办事不力摔了跟头,那是自己的本事还不够,将来多加磨炼就是了。
药郎听了这话,在她手心里写了很长一句话,说她是个板正无趣的小道姑,现在已经很不像个年轻姑娘,倘若再苦修个几年,只怕要未老先衰,糟蹋这张好脸皮了。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开些玩笑也无伤大雅,谢安歌毕竟是女子,哪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可她长到这个年岁,师长和师妹们不会夸赞她容貌端丽,行走在外时遇见的慕色之人又大多带着异养企图,唯有这句不出格的调侃乱了她的心弦。
可惜这一瞬间的心动,终抵不过十数年的南华经卷。
又走了两天,他们翻过一座小山,到山下的野村借宿,村里人给他俩安排了一间空屋子,等人走后谢安歌问药郎对他们说了什么,药郎这次没在她手心里写字,而是握着她的手在桌面上一笔一画地写道:“他们问咱俩是何关系,我说……”
是夫妻。
谢安歌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意从被他握住的地方飞快升腾起来,她屈肘使了个巧劲撞开他,药郎也顺势退开,好像刚才只是跟她开了个玩笑,这便出去张罗饭食了。
直到夜里,谢安歌喝过了他熬好的汤药,药郎说她中毒很深,不敢下针灸拔毒,只能靠药力一点点化解,她也确实能察觉出身体在逐日好转,两个多月下来,眼睛已能感光,为此不得不用布遮住,耳朵还听不清人说话,但勉强能听到一些噪音。
她忽然问道:“这是最后一帖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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